第13章承(2)
“人都说,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在我这里则不然,我杜江眼中心中,只有陈国的皇帝。皇帝昏庸不要紧,要知道几百年才出一个贤君,所以百姓怎样都与我无关,我保的,只是我陈国的皇。”
还记得多少年前,金殿上满朝朱紫,十几名科甲进士俱跪在丹陛之下,而他是在最末端,那时的丞相吴连城曾说他,“文采末流,人亦末流”,一时传位东都笑谈。后来,英姿勃发之年的英帝问,“何为社稷”。那么多人皆侃侃而谈,社稷既为民,民为重,君为轻。只有他说,社稷就是君,民轻之。于是,英帝亲点他为状元,御笔朱砂赐他名为“江。”自此后肥马轻裘,纵横捭阖。
此时风起,吹的他衣袂飘舞。
一品武官水云天青的七梁纱帽已被打歪,杜江亲自为轻轻缓慢的他端正。
眼前的男子年,有和他相似的野心。好似一只长着獠牙的猛兽,他不忍把獠牙拔除,又不愿让这獠牙咬向帝王。
那么……
“跪下。”
陈瑞愣了片刻,还是一撩衣摆,依言跪在地上。
杜江背负了手,神情隐在绵密的阴影之中,看不甚分明:“对我发誓,你绝不反我陈国。”
打碎的碧螺春与混杂了馥郁的菊花香气,幽幽地一层一层,浸得他额角抽痛。杜江的目光,似一枝一枝利剑箭,砭肤的寒气让陈瑞不禁微微侧开了脸。
半晌之后,陈瑞眉角低了低,沉声道:“弟子陈瑞发誓,绝不反陈国,如有违言,五雷殛顶,死后鞭尸挫骨。”
许多年以后的东都,仍对那晚尚书府的盛宴津津乐道。并不为客似云来,也不为珍馐美味流水一般的筵席足足耗费纹银万余两,而一两银子是贫寒人家半年的开销。为的是,那一晚发生的一切,正式拉起了陈国波谲云诡的争端。
那一晚,香墨乘着千金一尺的鲛绡为饰的帏车来到尚书府时,已然迟了。
月如弓,独上中天,正是华灯初掌时。
宴席开在露天中庭,朝堂重臣携着女眷,金碧绯紫珠饰累累,各列两面幄内黑漆曲几之后。幄是绿油油杂了金线的天皂纱,用绳系在锻花四柱上。纱下特制鎏金莲纹烛台,盏盏红烛罩在金丝红纱下愈加的明耀。天皂流金,暗香轻缭,朱衣小婢垂眉敛目而侍,倒真是一片奢靡繁华到了极处的景致。
今夜的香墨不同于白日的繁丽叠坠,发上亦只簪了一株虞美人,手中执了一把雪香扇,迤逦着翠如碧波的衣裙缓缓走过众人眼前。也不对坐在主席的李原雍行礼,直接坐在了陈瑞下首。
按品级墨国夫人属于国戚,李原雍应出迎见礼,而他听了唱礼故意没有这么做,便是蓄意给她难堪。可香墨淡淡就这么端然静坐,倒叫李原雍一愣。
一时间席上交头接耳,四周窃窃之声起伏,却又能让香墨恰好听闻。
“都说墨国夫人妖媚惑主,如今一见除了看不出有那么大年纪之外,还真是意外的朴实无华啊!”
“你眼神不好吗?看清她身上穿的是什么吧!那是‘天水碧’啊!”
惊诧中,各人的眼神皆汇作一股股险恶毒辣的箭,毫不留情地掷向香墨,嫉恨有之,艳羡有之。
天水碧,传闻是南唐后主李煜的妃子有一次在染色的时候,把没有染好的丝帛放在露天过夜,丝帛因为沾上露水,竟然染出了光泽润滑如春日柳芽般的绿色,后来这种夜间露水染制而成的绿色就被称为“天水碧”。当今皇后杜氏还是太子妃时就极为喜爱,但因身份尊贵不能着绿,却也不喜欢别人穿着,于是每年进奉宫中的这色天水碧俱被封存库中。当朝的命妇渐渐知道这项忌讳,便也都回避,于是东都的天水碧便这样绝了迹。而今夜,却是数年来天水碧色第一次现于众人眼前。
香墨并不理会众人只垂目而坐,手中香雪扇轻摇。倒是她身旁的陈瑞唇际隐隐绽出一抹冷笑。而主席上的李原雍中怒芒簇簇跳动,终却隐忍,并未当众发作,举杯与众人共饮。
一时觥筹交错。酒至半酣,李原雍仿佛微有了醉意,谈笑也肆意了起来。
“侯爷最近平步高升啊,虽说是封侯,吃的却是郡王的俸禄,叫我好生羡慕。”
话是对同被邀请来,却被安排在宴席末端的佟子里说的。
“都说裙带好当风,真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啊。我们好像也得扯着点侯爷的裙带,免得被落下的太远了。”李原雍说着斜睨了香墨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虽然……这带子来路不正。”
哄堂大笑中,佟子里却似不知道李原雍在说什么一般,举杯起身,对着上座一脸谄媚道:“李大人说的极是,皇家对我佟氏天高地厚之恩,我粉身碎骨无以为报。日前还恩赏了郡王封户,真是一想起来就感念陛下,太后和尚书大人的无量功德啊!”
如跳梁小丑卖力迎奉说完了一袭颠三倒四的话,佟子里竟掩面啜泣起来。
李原雍拍案大笑,带着一抹得意的轻鄙的神色。满庭大笑中,恶意的,轻薄的,调谑折辱的目光尽数聚集在香墨身上。身旁的陈瑞噙着酒杯亦是淡淡笑意,而华服金翠的安氏仿佛抓住了她致命的弱点,朝着香墨露出刻薄残忍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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