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转(1)
天家规矩向来繁琐,祭祖斋戒沐浴三日之后,腊月二十五的三更过半,李太后、皇帝皇后携宗室先至奉先殿上香祭祀,行礼毕宣旨之后,才甲马仪仗车辂,逐室番衮出行。
天将亮未亮,一点启明星挂于天际,绘伞盖香案、开道骑从、导驾官员与挽辂仆从并玉辂,车声蹄蹋,却只有轻微而连绵的声响,间夹着偶尔的鸡鸣马嘶,愈见寂然无声。全套仪仗一行一行,何止千乘万骑,迤逦于晨雾之中,又溶于白雾之中,似永远看不到头。
香墨歪在自己的车架之内,阖着眼困意未消。陡的,随着一阵冷风霍然而入,一人挤到了她的身侧坐下。
香墨眼也未睁,就蹙眉含着厌烦的问道:“有玉辂不坐,跑来跟我挤什么?”
话说的虽冷,人却话相反,已经依进了封荣的怀中。
封荣着了一身祭祀的衮冕,明黄锦缎虽软,但华彩丝线织就的蜷曲龙纹峥嵘伸展于上,摩挲着肌肤并不十分舒适,然而香墨还是闭着眼紧紧依偎着他。
封荣在她耳畔轻声问:“想什么呢?”
太过于温软的呼吸,似春日里随风而来的柳絮,拂过耳畔,痒的她未经思量就开口说:“我本不该来……”
可话一出口,念已一惊,又生生忍住。
有些话,毕竟是不能对他说。
只坐直了身子,挑起半扇车窗帘。
眼前视野之内,宽阔官道本是走熟了的,而今帷帐跸路,倒有一多半不认得。不远处就是皇帝所乘玉辂,攒簇镂金莲叶翻卷盛放,华盖覆钩,飞琼散玉的四柱栏槛镂上玉盘花龙凤,宛如鲜活。
紧随于香墨车架之后的是谓之“次黄龙”的仪仗,次第高旗缀五色结带,迎风光彩煌煌。五彩执扇上绚烂精绘龙虎山河,蜿蜒如潮,目迷五色的纷纷带过,正是一行天家富贵卷。
帷帐之外的蚁民,怕是一生也不得见。
看着那一角终于泛了一片洗旧的白,香墨唇角隐约泛出笑意,放下车帘。
车内一下子暗了起来,封荣被晃的一眨眼的功夫,香墨已回身投入他怀中。
她一手抚摸着封荣胸口织锦缎上的锦簇龙纹,仿佛万里江山一点一点聚集指尖,反转即覆。
此时指下的胸膛是温热的。
“皇上说过,我只有皇上。所以我自然也只能想皇上。”
香墨的性子本事忽冷忽热惯了的,封荣早已习以为常,可此刻她目中波光闪动,似乎有什么熠熠的光芒在昏昏的车架内一瞬间亮了起来。封荣就有些动容,禁不住伸手,将她紧紧抱紧。
好半晌,才道:“文安侯佟子理已先到了皇陵,这次祭祀的事宜朕特地交给他筹备。”
陈国谒陵遵祖训,男子白日祭拜,女眷夜间祭祀。唯有皇后可以与皇帝白日如皇陵。
仪仗入皇陵外围,南早已设一大幕次,谓之“大次”,帝后须得在此更换祭服。朱衮龙凤服,中单朱舄,纯玉佩。
封荣因久不上朝,一日的繁琐礼节下来,就累的没有什么精神。
皇陵外早就搭好行帐,警跸扈驾的车马仪仗皆停驻围外。祭祖期间虽给香墨单设了营帐,可香墨行囊早被安置在了皇帝的御账之内。
封荣蔫蔫的躺在榻上,香墨勉强喂了他几口粥,才算吃了。待香墨换好礼服出帐准备夜间祭祀时,正碰见一个小内侍拿托盘捧着白玉兽的香炉进账。
白玉兽口吐出缕缕略略泛蓝的轻烟,香墨不由回眼看了一下,一时只觉得小内侍眼生,刚要张口唤住,那边青青已笑着走上前,行礼催道:“夫人,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皆以准备好,就差您了。”
香墨就顾不得小内侍,随了青青而去。
皇陵内坛前,坛下有一小幕殿,谓之“小次”。小次前内侍卫执拂成列,显得十分肃穆。李太后和杜皇后,百官臣僚的命妇都已至此处等侯祭拜,见香墨迟来,面上都不露声色,只吩咐一声开祭。
祭坛方圆三丈许,夜暮洇浓,由坛上自坛下掌起了两行沉青纱的宫灯,仿佛两条碧绦迤俪铺陈。因乐执事并不是内侍,回避女眷,坛前就张挂了素白丝幔,为免丝幔飘飞,幔下坠了金角子,隐着背后宫架,一列钟磬琴瑟,铮铮琮琮之声随风而来。礼部前导官躬身着太后皇后以及众家命妇,于登坛之前三拜九叩之后跪酒,进爵盏。
乐声止,才登坛。能登上祭坛的只有李太后和杜皇后两人而已,众家严妆礼服的命妇只能跪于祭坛之下。
而礼部祭祀官读册,所有人只得肃然跪听,不能有丝毫的倦怠畏冷之色,否则就是失仪。
冬日冰寒,积雪已经早早铲尽,可夜霜深重,密沉沉压下来的灯火一照,青条板上又结下冷莹如玉的薄冰。虽然命妇祭祀整套礼服繁琐沉厚,头顶金冠,两串镶宝的珠子系在下颚,朱红领圈袖沿寸阔的堆叠花边之上又有紫貂出锋,膝下设了绸褥,可跪得久了潮气翻将上来,还是冷得碜人。
香墨在一众命妇之间抬首,瞄见东南角落三牲案匣之后,有一极小的朱漆牌隅西面立,题着“大陈宪宗皇帝第四妃燕妃之位”。
十三个隐约并不分明的金字,呼吸就骤然被一只无形的巴掌捂住。恍惚时,耳边只听祭祀官喝曰:“赞一拜”“起……”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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