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是谁?”
“听了个曲子,弹得还不错。”
李瑕收回手,行云流水般从袖里又摸了一吊钱递给那歌姬,道:“辛苦了,去吧……帮我把门带上。”
那歌姬委委屈屈接过钱,偷瞥了一眼门口的“小郎君”,看得出对方是个女儿身,虽扮了男装,相貌气质却比自己高了不知几层,只好不依不舍地退下去。
负手站在那的是张文静,眼见着雅间的门关上,转头又瞪了李瑕一眼。
“不知你听的是哪首曲子?竟这么好听。”
“没仔细听。”李瑕不慌不忙应道。
他抬手把窗户稍微关上了一些,又向长街望了一眼,见一个衣着富贵的小男孩带着一众婢女、护卫进了茶楼。
张文静又问道:“曲子没仔细听,但仔细抱了她?”
“你跑出来不怕又被我掳了?”
“才不怕你。”张文静笑了一下,带着些小小的得意,在他对面坐下。
“你这胡子粘得不错,给我看看。”
她伸手想要碰李瑕脸上的长须,却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又问道:“不会掉了吧?”
“不会,我粘得牢。”
张文静于是壮着胆子深深凝视了李瑕一会儿。
时间很长,又像很短。
“还有眼角,这皱痕怎弄的?还能恢复吗?”
“用蛋液粘的,像老了十岁吧?”
“嘁,也没那么老。你总做这种事,这次又扮成了谁?”
“白朴。”
“胆子真大,我家可有好多幕僚是苏门山书院来的,都见过太素先生,你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不见他们,这次只骗一人就行。”李瑕自嘲地笑道:“但惨的是,真的白朴竟然来了,还被那人听说了。我只好连夜狼狈跑路了。”
“活该,你个大骗子。”张文静道:“不过太素先生曲写得好,诗词一道却比你那‘书上看来’差了一筹。对了,这次可有‘书上看来’的新词问世啊?”
“准备了一首歪诗,没用上。要瞒的那人是个傻的,都没怎么试探我。”
“念给我听听呗。放心放心,我不传出去,你下次还能拿来哄人。我和你说,你那《天净沙》的下阙我就没对旁人乱说……但纸条好像被五哥偷走了,他没借此为难你吧?”
张文静说的那张纸条此时就在李瑕怀中,上面还有她的那首小词“题得相思字数行”。
李瑕并未把纸条拿出来,只回答道:“他为难不了我,你反而该担心我为难他才是,毕竟他是你嫡亲兄长。”
“这可是你说的啊……那你也别为难我家了,好不好?”张文静换了央求的语气道。
“好。”李瑕也干脆,道:“你家人若肯与我好好聊聊,我自可不为难他们。”
“你要如何聊?大可与我说,我为你转告父兄。”
“一起抗蒙吧。”李瑕道,“我很认真在邀请他们。你也说过,你们不是汉奸。”
张文静眼睛稍稍瞪圆了些,接着笑了一下,问道:“听说你在宋廷当官了,还斩了几个蒙古大将,功劳不小?”
“还可以。”
“升官了?还是县尉吗?”她竟是还知道李瑕任县尉一事。
“升了,我已经是知县了。”
张文静扑哧一笑,手在嘴前捂了捂。
“喂,那赵宋官家小老儿也太小气了吧?我九哥才多大年岁,马上要升任万户侯了。以你的才干,若肯过来,二十岁前便能统率万军。”
李瑕笑了笑,道:“是有点小气。”
“你别笑,我可不是劝你投蒙。这种事哪怕我不懂,也知道是要从长计议,发展实力,最后看准时机的嘛。”
“也看你父兄的决心。”李瑕道:“我不逼他们。这次他们至少该把我要带走的人放了。”
“你的人被扣了?我猜猜啊……近日到亳州的……是杨西庵公?”
“聪明。”
张文静得了夸赞,眼睛一亮,道:“父亲已出城了,我回头与五哥说说。若他答应了你这条件,你便不为难他吗?”
“嗯。你带句话也好。”
“那若是没有我,你怎么办?”
李瑕道:“你五哥大概也有点压力。我本打算过几日再给他递个口信,他能决择的。”
“有的谈?”
“嗯。”
“摊开说多好。”张文静更加开心,道:“五哥还偏不让我出门,殊不知我一出面,解决起问题来可比他顺遂多了。”
李瑕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告诉他,既然斗不过我,就顺服了吧,我不是难说话的人。”
张文静自觉谈妥了一桩大事,笑着摊手按了按,伸展着漂亮的手指头,又随手拿着案上的小果子拨弄着,也不吃,自在地闲聊起来。
“你还没说呢,那首准备好的歪诗,念给我听听呗。”
“好吧。”李瑕也不藏着掖着,念道:“一朵两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九朵十朵十一朵,飞入草丛都不见。”
张文静眨了眨眼,好一会又是扑哧一笑。
“你这次的诗可是有些逊色了啊。”
“书上看的,我没什么鉴赏水平,分不出好坏,只管拿来用。”
“这样的诗我能作一百首。”张文静笑起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道:“还好你没拿出来,免得坏了白先生的才名……下次我要扮成你李大才子,也作一首歪诗。”
她拿起一颗果子吃着,在李瑕面前更加自由自在的样子。
说来奇怪,两人原先本只是互相俘虏的关系。最后一次见面时并未确认过是朋友。但时隔一年再见,却是自然而然地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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