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龙山上。
各帐篷里的蒙卒、汉军都打着赤膊,刘元振却是一身长衫,显得文质彬彬。
傍晚时分,他走上山顶,站了许久,待见到西面尘马飞扬、旌旗摇摆,他方才舒了口气,拂袖往山下迎去。
……
“吁!”
刘元礼勒住缰绳,催跨下战马向一旁而去。
他身后的扈从亦跟着他让开,显出正策马而来的刘黑马。
“孩儿恭迎父亲,幸而父亲安然无恙。”刘元振迎上前道。
刘黑马翻身下马,道:“一点小埋伏还伤不到我。但那李非瑜……比我预想中还要英姿俊伟,卓尔不群。对了,还阴险毒辣,怪不得能杀纽璘。小小年纪,是个人物。”
刘元振也有傲气,但为人却胸怀磊落,闻言并不心生妒忌,反而朗笑道:“自武仙、完颜陈和尚、孟珙等人相继离世,父亲已少遇到值得振奋之敌手。如今乱世又出英杰,可喜可贺?”
“不错,可喜可贺。”
刘黑马整理了被风吹散的胡须,摇头笑了笑,往营帐中大步而走。
刘元振跟上,问道:“父亲没能劝服他?”
“那般优厚条件,他竟不为所动。”刘黑马眉头一皱,沉吟道:“这小子不守道义,敢偷袭我……观之,不似迂腐人,偏却如此,怪哉。”
“不肯归顺,又非为气节……莫非,为谈更好的条件?”
“难说。”
“再不然,因其心中有傲气?”
“也许吧。”
刘黑马不去猜李瑕,问道:“派人联络蒲帷了?”
“父亲甘冒奇险,为孩儿创造时机,自是顺利联络了。”
“他如何说?”
刘元振笑道:“他设法将孩儿派去的人放回来了。”
“成了?他如何说的?”
“明夜他会出城相见。”
刘黑马淡淡点点头,并不觉惊喜。
“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不出所料。”
“父亲比李瑕技高一筹。若能尽早收复成都,父亲还能赶在大汗之前到重庆劝降蒲择之。”
刘黑马摆手,道:“切记,为将者不可贪功。先拿下成都……”
~~
次日,夜深。
蒲帷带着嘉定军修城,悄悄策马离开,直奔成都东面的青龙湖。
他独自过了东风渠上一座浮桥,再行不远,绕过树林,便在青龙湖边看到一个荒废的祠堂。
蒲帷有些忐忑,下了马,动作缓慢地把马绑在一棵小树边。
他犹豫着,举步想往祠堂走,却抬不动脚。
有些想要转身返回……
有三人从祠堂中走出来,其中两人是贾厚、何三春。
为首的中年男子器宇不凡,蒲帷却未见过。
“蒲小郎君来了,请进吧。”
“你是?”
“济南刘元振,字仲举,时年三十又六,请蒲小郎君论序。”
听着这熟悉的读书人腔调,蒲帷放松不少,回礼道:“渠州蒲帷,字运筹,时年二十又五。”
“运筹请。”刘元振笑道,“夜里不敢点火,好在这祠堂破漏,有星月之光可借,亦有自然之趣。”
蒲帷闻言,心神又放松下来,在刘元振的引导下走进堂中。
“本以为蒙虏帐下,皆茹毛饮血之屠夫,未想到,竟有仲举兄这样的文雅之士,可惜了……可惜了仲举兄之风采。”
刘元振微笑,忽道:“我父子欲归宋。”
蒲帷一愣。
刘元振神色郑重,继续道:“条件简单,只需宋廷敢纳刘家,今夜我便劝说家父。”
蒲帷脸色泛起苦意,低下头。
他又想到了李瑕说的“那我们投降吧”那句玩笑话。
若说李瑕是开玩笑,刘元振这一句话,却深刻地刺到了蒲帷。
宋廷最怕的就是刘家这种军阀、地方武备,怎可能敢纳刘家?
刘元振笑了笑,拿起一个软垫递给蒲帷,自己就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坐下。
蒲帷不坐。
“运筹坐吧,先给你报个平安,令尊一切安好。”
蒲帷听了,终是在那软垫上坐下,转头看向刘元振,张口却未说话。
刘元振道:“当时之情形,我略知一二。杨大渊归顺之后,先劝降了运山城,青居城也已被大汗拿下。如此,宋军嘉陵江防线全面告破。渠江大良城腹背受敌,粮道已断,不可能守住。”
“我明白……”
“令尊已为赵宋尽了最后一份力,臣节不亏。他护住妻儿、护住满城百姓,在我眼里,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
蒲帷闻言,身子一颤。
刘元振向后倚了倚,举止愈发洒脱,叹息道:“莫要被赵宋那套君臣纲常骗了。大蒙古国从辽、金手中夺得中原,以为中夏正朔。很快,还要一统河山,还百姓安乐。
此等关头,运筹你若负隅顽抗,对得起谁?父母?你父母已归蒙古,赵宋早晚必杀你。往后江山一统,你岂不可笑?令尊不拘小节,下顾家小,上顾大义,故而称伟丈夫,你真该见一见他,好好听他教诲。”
坐在一旁的贾厚微微笑了笑。
他仔细观察了蒲帷的表情,知道事成了。
远处有蝉声传来,夜风吹散了白日的炎热,颇为怡人。
堂中几人又谈了几句,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
“李瑕为何不降?”
“他还想着击败刘……令尊。”蒲帷话到最后,还是换了个称呼。
“凭什么?”
蒲帷既开了口,不再隐瞒,道:“他一万人守城,你们六千人攻城。他占了地利人和,因此有信心。”
“可成都荒芜,并无多少粮草。”刘元振道:“我们是骑兵,又有利州运粮之便,困也困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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