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大堂上,忽响起了咳嗽声。
在听李瑕说过那所谓的兼祧之礼后,刘黑马已显得很不高兴。
李昭成心中微惊,低下头,已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心中深感愧疚,只觉年前议亲时没先与刘家说要兼祧,如今等刘家归附了再开口,未免有些无耻。
且从一进屋开始,李昭成的气度便已被刘元振比下去了,此时被刘元振直直看着,已不知如何解释。
李瑕则已起身,亲手拍着刘黑马的背。
“刘公近来似乎精神不太好,恰好昨日我识得一名医张孝铭,请他来为刘公诊治如何?”
“既如此,多谢李节帅。”刘黑马支起身来,道:“说回这亲事吧,未免委屈了小女。”
李瑕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递过去,也不多做解释。
如今,他与宋廷说的是还在试图收复关中,即正在与刘黑马谈归附之事。这奏折上便是李瑕向宋廷提议的,给刘黑马的封赏。
待看到上面的“检校太傅、开国郡公”几个字,刘黑马虽不在乎,却还是感受到了李瑕的诚意。
宋廷的爵位不算值钱,亦不能世袭。但这表示若往后李瑕能成事,给刘家的不会比眼下更低。
不说能不能成,诚意在。
“谢李节帅。”刘黑马并不就此多言,只问道:“若兼祧,史氏生下子嗣承的是哪支香火?”
“是李家长房一脉。”
“也好。”
刘黑马会意,他女儿生出的子嗣将能够继承李墉这一房。
相比被连根拔起的汪家,已好过太多。
“史俊,便是马湖江一战击败了兀良合台的知州?”
“是,我已保举他任潼川抚路安抚使……”
听到这里,刘元振偏过头,勾起嘴角微微笑了笑。
他不太看得上李昭成这性子,不过,在这兼祧一事上,刘家并没有李昭成想像中那么生气。
就好比李瑕想娶张家女,刘家当然也会不快,可另一方面,联姻本就是“抱团”,只要李家联姻的是有实力的家族,又何尝不可?
这厅堂上的四人,也只有李昭成看不明白这点。
想到这里,刘元振却又觉李昭成这性子也不错,太柔善了些,但安稳……
一桩亲事也就这般订下来,更多的细节需拟个日子,让李墉抽空来与刘黑马细谈。
于刘家而言,接连兵败之后,还能与李瑕上同一艘船,往后李瑕若能成事,依旧可得连绵的富贵。
于李瑕而言,与刘家这样的大世侯绑在一起,宋廷哪怕提前得到风头,便是想要动他,也得掂量掂量。
……
“忽然想到一桩趣事。”
出了刘府,李瑕对李昭成道:“如今在宋廷眼中,我就像是当年的贾涉。”
“贾涉?”李昭成一时没反应过来。
“贾似道之父。当年贾涉招抚山东李全,使山东归入宋境,这就好比如今我招降刘黑马,可惜,贾涉不懂自保之道。”
李昭成点点头,叹息一声,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宋或许就是这样一点点失去机会。”
他确实没有幽默感。
换作刘元振,大概能说出“那大帅远胜贾似道之父”这样的趣话。
两人便默默无言转向府衙。
若说句心里话,李瑕有一点点羡慕李墉为李昭成做了安排,光明正大娶两个正妻。
当然,他既不愿给人当儿子,李墉确也没必要为他做类似这样的安排……
还是只能靠自己……
~~
十月初五,长安南郊。
吕阿大弯着腰,拖着犁在田亩间耕地。
远远地听得“哞”地一声,他抬头看去,只见一群人牵着几只耕牛正向村口走去。
眼下正是冬麦的时节,他也早就听说官府会提供耕牛,由几户人家一起租用,却未想到能来得这般早。
那沉重的犁被放在地上,吕阿大裤角都未来得及放下,鞋也不穿,飞一般便向村口跑去。
“额也想租耕牛……”
喊声传开,吕阿大并未留意到,有一老一少正走在他的田埂间。
……
“那户人家的田地竟已长出了麦苗,过去看看如何?”
“依吴公所言。”
吴潜点点头,走过田埂,双手撑着膝弯腰看了看,随手一拔。
“非瑜看这是麦苗还是杂草?”
李瑕看了一眼,摇头笑道:“吴公好端端地拔百姓田地的苗?”
“非瑜果然是不知农事,仔细看看。”
“确实是麦苗,一模一样。”
吴潜随手将手中的杂草递在李瑕手里,道:“看着是一样,其实却有区别啊,杂草色深,麦苗则无这般分支。还有,麦苗往高处长,而杂草往壮里长。”
“原来如此。”李瑕听了,却还是分不出,随手将那杂草又插回地里。
“朝堂上也是这般,忠臣、逆臣,看起来都一样,难以辨别啊。”
李瑕问道:“也许是一样的道理,忠臣往高处长,而逆臣往壮里长?”
吴潜瞥了李瑕一眼,道:“非瑜这身衣裳所包着的肌骨,很是强健啊。”
“肉蛋吃得多。”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李瑕想了想,道:“吴公言下之意,若说我有叛逆之心,不知有何证据?”
“没有证据。”
“那便是了,我所做所为,若有不妥之处,吴公但说无妨,至于是否叛逆,还是不宜只凭心证。”
吴潜深深看了李瑕一眼,也是没想到这年轻人这般坦荡且直率。
如此一来,有些话再想说也没意思了。
“还是说农事吧。”吴潜抬手一指,道:“这户人家种得早了,播种过早,入冬前易冻害,产量反而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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