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西十余里,云居禅寺。
寺庙建于唐贞观年间,小溪环绕,古树参天,异常幽静。
霍小莲领着百余选锋营士卒策马而来,在天王殿外看到了百余宋军士卒正站在一侧,个个带着仪仗。
仪仗之中,仅是大书吕文德官职的旗帜便有数十面,显得古寺格外热闹。
吕文德正坐在殿中,似在欣赏自己的仪仗。
霍小莲又绕着古寺内外仔细看了一圈,没发现异常,遂向西去禀报。
……
李瑕曾在川蜀与吕文德打了一架。
时隔多年再见,李瑕没有太大的变化,吕文德却已苍老了许多。
人就是经不住变老。
“你……太胆小了吧。”吕文德开口就道:“老子就带了这些个旗子,吓得你派这许多人瞧啊瞧,就那么怕死吗?”
“当了皇帝,该有的架子得有。”李瑕随口应道:“你应该说‘外臣吕文德,见过唐皇帝陛下’。”
吕文德瞪向李瑕,眼中迸出怒意。
但过了一会,他低下眼帘,那习惯性的粗口没有再骂出来。
他一个烧炭的,原本是多脏的话都会说。但有什么用呢?垂垂老矣、重病在身,他根本就阻挡不了面前这个如旭日初生般的年轻人。
又过了一会,吕文德嘴里“嗬”了两声,竟是真开口嗫嚅了一句。
“外臣吕文德,见过唐皇帝陛下……称了帝,你滋味可好受?”
“还好。”
“也有人劝过我当逆臣。”吕文德道:“但我忠于大宋……忠心耿耿。”
“你忠于你的门阀,胜过忠于赵宋。”
哪怕眼前是个将死的老人,李瑕也没有虚言附和,实话实说。
吕文德不承认也不否认,道:“阿里海牙带了三万人,不是来攻襄阳的,是来要你的命。我可以收缩兵力,让他渡过汉江包围你。”
“好。”
“但我没这么做。”
“这次没有。”
“鄂州……还给我,还有老三,放了他吧。”
“可以。”李瑕道:“宋廷需承认我的帝号,并上表称臣,唐宋为伯侄之国……”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李瑕提条件。
吕文德啐了一口在地上,道:“老子拖着大病来见你,就是想干干脆脆地把事定下来。我们别像那些文官,他娘的婆婆妈妈讨价还价,行?”
“行。”
“那就一步一步来吧,狗屁唐皇帝陛下。先让宋廷承认你的帝号,宋唐为兄弟之国,宋为兄。往后……往后老子管不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元宋是伯侄之国。”
“娘的!”
李瑕继续说道:“宋廷需向我缴纳岁币,银、绢各二十万;通商互市,在襄阳、江陵设榷场;还有,蜀人归蜀,秦人归秦,当年蒙军入蜀,有大量的蜀民携家带口逃到了江南。如今也该让他们落叶归根。从此以后,凡自称祖籍在我大唐治下的百姓欲归乡,宋廷不得阻拦。如此,江陵府可以归还给你们,但我须在江陵设置区域,驻兵、建码头,以迎接、保护蜀民还乡……”
吕文德没有在听,斜眼看着李瑕,眼神中的怒意又再次泛起。
他越来越怒,觉得自己都要被李瑕气活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病入膏肓,想要在撒手人寰之前为了大宋社稷将局势稳固下来。作主答应承认李瑕的帝号,最多再每年“赏赐”些岁赐。
要知道,当年西夏立国,李元昊经四场大战歼灭宋军数万精锐,达成的和约也没有这么过份。
李元昊自立年号,在外以“西夏主”之名称臣于宋,宋每年岁赐银、绢、茶各二十五万;对内,宋使不进入西夏都城,以维护李元昊“帝其国中自若也”的名义。
简单来说,宋可以给实惠,但还是得有名义。
好一会,李瑕还在提条件,吕文德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
“伯侄之国,绝不可能!”
京湖十余万精兵,由他吕文德率领抵挡李逆五万余人。
若这一战之后还要俯首称臣,要官家对李瑕自称“侄宋皇帝禥”,那只要李瑕的要求传到临安,首先被万夫所指的人就是他吕文德。
——“吕文德丧师辱国!虽杀身沉族未足以谢天子也!”
都不用想,那些谩骂已扑面而来。
一世英名尽毁,他怎么可能答应?朝廷怎么可能答应?
说实话,吕文德来之前,没想到李瑕会这么过份。
但也就是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犯的糊涂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
平生不是没败过,还从来没有一次战败要答应这么耻辱的要求。
“你们可向蒙元称臣?不愿向大唐称臣?”李瑕道。
“你本为宋臣啊!”
吕文德闭上眼,有些焦虑地深吸了几口气,平生少有的、努力放缓了语气。
“伯侄之国绝计不可。但……岁赐、人口之事,我可上奏朝廷。”
他这是让了一步了。
没想到李瑕还不肯让,道:“我不急,我可以等你死了,再和宋廷慢慢谈。”
吕文德语气愈发柔和道:“听说,董文炳攻破潼关了?”
李瑕摇了摇头,道:“你不必试探我,我真的不着急。”
“今日我们能在这谈,因为我不希望元军攻破汉中。”
也许是命不久矣,想在最后的时日里尽力保住自己的一世英名,吕文德竟显得有些真诚起来,道:“你的局势也不好过,见好就收吧,趁我在朝廷还能说得上话,不如尽快将事情定下,好让你能回援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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