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鸣金声远远传来。
黄沙漫天,如一场可怖的沙尘暴一般向西而去。
李瑕站在黄河东岸的山坡上望着,很奇怪的,脑子里想的是该在这一带种树了。
他知道过了黄河便是腾格里沙漠,这一带也叫“阿拉善”,在突厥语中是“贺兰”的意译。
这虽然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念头,但他能够自始至终坚定称王称帝的决心,恰恰是来源于此。
他确定自己当皇帝能做的比当世其它人都要好。忽必烈也好、赵禥也罢,雄主也好、昏君也罢,都与他不具备可比性。
包括那个被北方汉人寄予厚望的真金。
就算真金继位,能够将大元转换成一个完全的汉家王朝,治理成太平盛世,又如何?
李瑕依旧认为只有自己才能为后世子孙建立更多功业。
因此,哪怕真金再贤明,若是落到他手里,他杀了也绝不可惜。
但这一趟,李瑕并非是为此而来的。
他早便想来兴庆府了,只不过从西域回来便被宋廷之事耽误了。
……
李瑕带来的兵力并不多,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三千骑,在天黑之前便渡过了黄河。
黄河西面的战场上满地都是马粪,混着血的腥味,吸入鼻中让人感觉像是回到了西域的草原上。
大帐扎好之后,连朵思蛮也捂着口鼻,用汉语瓮声瓮气道:“太久没闻了,原来马粪这么臭,我以前是不是也很臭?”
她踩着小蛮靴在地毯外走了一圈,又道:“我们晚上铺毛毡在地上睡的话湿气很重的,得要再铺一层。”
李瑕闻言笑了笑,心想过惯了长安城中方便舒适的生活,朵思蛮适应得还是很快的。
这方面倒是难为忽必烈了,能够在享受汉制好处的同时,还能时刻保持警惕、严防着蒙古人像金人一样迅速汉化,也是不容易。
“你为我打理好帐篷里的事吧,我去见一见部下。”
反而是李瑕在对朵思蛮说话时,语气有些像草原上的夫妻。
安顿了这些,他走上战台,等了一会,追击董文炳归来的杨奔匆匆归来,远远便开始脱了头盔准备跪拜。
“末将杨奔,拜见吾皇,万岁!”
“免礼吧。”李瑕没有显得太热情,但却仔细端详了杨奔一会,才点点头,道:“壮实了不少,蓄了须显得稳重,眼神沉静了。很好,庆符出来的将领中,你是天赋最高的一个,如今可以担大事了。”
杨奔听了便用力点了点头,显然是极为欣喜于这一份赞许。
他自己也觉得陛下说得对,因此分外激动。
不过开口,还是谦逊了几句。
“末将不敢,末将至今打仗还要陛下御驾支援,末将惭愧。”
“惭愧什么?你以两千人对阵董文炳万余人,置之险地而助朕挫董文炳之军心,当得一个勇字。”
杨奔欲言又止了一下,最后还是想说什么就说了。
“陛下,换作是以前,末将只怕要以为若能独自以两千人击溃董文炳之中军,才是当世名将。但现在,末将觉得,胜了才是王道……末将其实没有惭愧。”
李瑕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些年,跟着可斋公打仗,你学了很多啊。”
“可斋公也感激陛下给了他一展所能的机会。”
“是吗?朕称帝自立,他便没骂朕?”
杨奔默然片刻,实话实说,道:“大帅没骂陛下,只说过‘吴履斋误我,说甚身后事,误了我生前名’。”
他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直来直去,换作宋廷官场上只怕这句话便犯了大忌。
李瑕闻言却只是笑了笑,向东面的天空看了一眼。
“朕欠可斋公一个生前的名声,只能给他功业相抵了。”
杨奔咀嚼着这句话里的意思,忽然明白过来,拱手道:“陛下,我们是要收复河套了?!”
“当朕是来散心的不成?”
“末将愿为先锋,为陛下踏平九原城!”
“不急。”
李瑕带杨奔向军营走去,道:“你成长了很多,若将我们与元军的对垒比作田忌赛马,你觉得自己是几等马?”
杨奔略略一想,道:“末将如今只能算是中马。”
“地图。”
地图被铺开,李瑕随手一划,划出一道弧线。
他以前打仗多用的战术是偷袭、伏击、冲锋上阵,总之是发生在战场上的某一处,属于地图上的一个点。
但忽必烈不同,不只控制一个点,而是布局一整条线。
“这是忽必烈包围我们的战略弧线,线上这有几个点,吐蕃、西域、河套、山西、河南。我们在各地与元军对峙,首先我们要分清何处实力最强?”
李瑕说战局与李曾伯不同。李曾伯从来都是教人为将之道,让他们自己去思考战局,所以很会培养将领;李瑕则是尽力将战局说得清楚,要将领们理解透,免得耽误了他的计划。
此时杨奔一听,很快便理解了整个西北战势,懂得自己该怎么做。
这些战略当面说,显然比在文书上说要透彻得多。
~~
朵思蛮好不容易收拾好帐篷,心血来潮又制了一杯奶酒,抿了一口才终于找回草原上生活的感觉。
又等了一会儿,李瑕才回来。
她连忙扑上去正想要邀功,后面却又有个侍卫过来,向李瑕禀报道:“陛下,廉公派人来了……”
李瑕接了廉希宪的急信看了看,道:“就带到这边来见吧。”
他平时议事多在中军大帐,很少带到寝帐来。朵思蛮便觉奇怪,等侍卫走了便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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