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对的敌人不再是淮西军,而换成了叛军主力之后,李庭芝忽然发现战事变得困难起来。
他甚至连敌军大股兵马的踪迹都掌握不了。
才得到消息,叛军主力竟是“已经渡河”了。
大宋名臣宗泽死前高喊着“渡河”,仿佛那条淮河对宋军而言是道天堑。李逆的兵马渡河却那般轻而易举。
“报!”
这边苗再成派回来的信使还没说话,又有士卒赶来报信。
“东面二十里外发现叛军骑兵!”
“报。赵将军命我报李节帅,西面湖泊发现叛军水师,将从水关入庐州……”
这是包围之势。
换言之,叛军早便打探到了宋军的位置,悄无声息地布置了包围圈。
而宋军却根本没发现。
为何?
因为叛军有快马、有望筒,甚至于有淮西百姓通风报信。
淮西这些百姓,尚且将蒙元视为仁义之师,何况于唐军?
李庭芝想着这些,眼神渐渐呆滞了些。
孟珙、杜杲曾经让他相信,哪怕国势有强弱,但人定胜天。
不久前王荛说天下大势,他心里不以为然,认为天下大势可以人力改之。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还不够坚决。
若够坚决,理会朝廷那狗屁金牌做甚,早半个月便要夺回庐州了。
“退兵。”
李庭芝无奈下令。
鸣金声起,宋军只好放弃了对庐州的攻势,流水般向南撤退。
“告诉赵淮,我将亲自领兵断后,命他速退往江岸保护船只……”
至此,抢回淮西之战略目的已完全失败。
虽然王荛自负、夏富庸弱,却得叛军主力之迅速支援。
李庭芝、赵淮,空有名将之才,却受朝廷掣肘,粮草绝断,苦无支援。
唯一能让人欣慰的是,朝廷本来就对武力收复淮西不抱期待。这次退兵,本就是奉旨退兵,没有太多战败的责任……
~~
其后五日之间,李庭芝且战且退,往东南方向转战三百里。
这次,他们面对的是刚刚击败了蒙元的唐军主力。
不论是军备、士气、战力,唐军都正处于最巅峰,只怕已可算是当世最强悍的兵马。
而宋军粮草已断,全凭意志支撑着,自是艰苦。
好在,他们终于还是退到了浦口渡。
长江滚滚,传来阵阵涛声。
江风吹在宋军士卒们的脸上,他们已不再有原本的锐气。
“李节帅。”
“渡了多少人了?”
李庭芝才看到赵淮的人赶上前,当即便开口问道。
“没……没有,船只没了。”
“你说什么?”
“小人也不清楚,大帅这边请。”
李庭芝连忙赶到赵淮军中。
赵淮正站在江边眺望,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登时面露愧疚之色。
“庭芝,我……”
“船呢?!”
赵淮摇了摇头,满脸苦意,道:“我赶到时,船只已经全部被带回南岸了。”
“赵溍?”
李庭芝焦急之下,已顾不得其他,对沿江制置使赵溍直呼其名。
“他为何如此?不要淮东了不成?!”
“我已派人渡江联络,请兄长派船只来接……”
“你知道的,我并非要逃过长江。”李庭芝道:“叛军追得这般急,若无船只,将士们如何退回扬州?!”
“我明白,我明白,我必与你同进退。”
“但没有船啊!”
李庭芝愈发焦急,转头看着空荡荡的长江,愈感绝望。
他已两日未曾进食,越饿,脾气越坏。
“再派人过江,警告赵溍,我再不派船来,我必弹劾他!还有他背后那些只知求和的朝臣,一群无能鼠辈窃居高位,尸位素餐!”
随着国势倾颓,他已不止一次流露出这种态度……
“哞!”
不等宋军稍作喘息,远处又已响起了号角声。
“那是……”
“叛军追上来了!”
李庭芝气急败坏。
“等不到船只了,得马上撤退!走陆路往扬州!”
号角声愈发响亮,叛军已经越来越近了。
连日以来负责断后的苗再成心知自己这一部兵将已经跑不动了,遂不再撤退。
任由李庭芝号令催促,他始终不听。
“死战!保护大帅撤退……”
~~
李庭芝回头望了一眼,眼见苗再成的旗帜立在那,却也只能抛下这些部下,继续往东撤。
然而,叛军也只被阻挡了半日,其后又重新追上来。
李庭芝心知苗再成已是战死了,不由老泪纵横。
连伤悲也顾不得,总之这情势显然已不容他渡过滁河了。
离扬州还有一百余里,已只能先退入六合县守卫,稍作休整。
然而,六合只是小城,一下子涌进来三万余残兵,城中又岂有粮食能够供应。
李庭芝一路走过街巷,能看到百姓麻木的脸上,全是忧心忡忡之色,并不欢迎王师。
他更忧虑。
连日来所见所闻,唯“痛心疾首”四字能够形容。
是夜,披着盔甲才在椅子上小憩了不过片刻,又有士卒匆匆赶过来。
“大帅。”
“何事?”
李庭芝已成惊弓之鸟,迅速支起身,脸上满是疲惫,眼中却俱是警觉。
“叛军派信使来了,要见大帅。”
“不见。”李庭芝道,“若再敢遣使来,杀了。”
“是。”
那士卒应了,犹豫了片刻之后,却又传回身来。
“大帅,对方说给大帅带了陆秀夫的信。”
“君实?”
李庭芝微微一愣,此时才想到当年那个才华横溢、格高意远的年轻人。
他沉吟了一会,最后道:“本帅不见叛逆,让他把陆君实的信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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