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岭。
位于南下江南的要道之上,从这里经二百里水路,便是江宁城。
此时,落霞岭山下的驿站外,迎来了一支上百人的车队。
车队一到驿站大门,就有无数人在外等候,这些人的目标,正是这支车队的主人,江南省新任提督学政,海象乾。
海象乾,字子廓,是景平二年榜眼,他的父亲海守德、堂弟海象晋,大伯海守仁、祖父海绍言,都曾入翰林院任职,因此海家得了个“一门五翰林”的美名。
海象乾此次下江南,正是要接替已任满三年,左迁大理寺卿的王文清,担任新的提督学政,并主持八月的院试。
一下马车,海象乾就吩咐亲随拿来巾帕,将官服上几处不起眼的灰尘拂拭干净。
他出身清流世家,平日里对仪表十分重视,尤其他马上就要出任一省学政,为人师表,更加不能在行止上有所疏忽。
整理好仪表后,海象乾没有理会驿站外拥挤的人群,而是径直走入驿站给他准备好的上好厢房,并召来提前来此打前站的师爷。
师爷禀告道:“东翁,前任学政半个月前,已去东京赴任了,属下已将提学道衙门内一应公文尽数封存,只待东翁抵达,再作处置。”
“很好。”
海象乾点了点头,对师爷办事的得力十分满意,正想再嘱咐几句时,忽然一阵喧哗隐隐约约从屋外传来。
海象乾当即皱起了眉头:“将本驿驿丞召来,问问他,外头何事喧哗?”
“是。”
师爷领命出去。
不一会儿,驿丞就到了,他陪着笑脸解释道:“学政大人莅临小驿,本地的生员士子都闻讯而来,想要拜见学政大人。”
海象乾摆了摆手:“就说本官车马劳顿,已是乏了,今日不见任何人。”
驿丞小心翼翼道:“不少生员都是千里迢迢从江宁赶来的,大人要不要先看看帖子?”
海象乾脸一沉:“本官的话,你没听清楚么?”
“大人息怒,小的这就出去驱散众人。”
驿丞见学政动怒,一时间也是慌了神,连声告罪之后,就狼狈地退了出去。
待驿丞走后,一旁的师爷笑道:“东翁还未到江宁,就有人提前想来钻营,这江南学风,似乎也不怎么样啊?”
一般而言,每任学政履新之时,都要立即进行提考,除了考察参与院试的童生之外,也要考察那些县学府学中的生员,以免有滥竽充数之人。
因此,这些生员才会听到消息,提前来拜见新任学政,其目的自然是不言而喻。
海象乾为官十余年,历来以清正自居,看到外面蝇营狗苟的生员,心中怒气难平,冷哼一声道:“朝廷三令五申,不准人情请托,这江南士子竟不知刑罚之可畏,可见这歪风邪气由来已久。
本官此来,就是要刹一刹这股不正之风!
传令下去,自此地到江宁,本官一路上谁也不见,若是再有生员到驿站拦路投帖,一律以行贿论处!”
“是。”
师爷恭敬应了一声,当下就出门吩咐驿卒传令去了。
海象乾作为学政,有资格剥夺生员功名,对这些生员来说,可以说是握有生杀大权。
因此他的话传出去后,驿站外堵门的生员一下子就走了个精光。
听到门外清净了,海象乾的怒气也减了几分,闭上眼睛小憩了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两名书吏各自抱着一叠厚厚的书卷进屋,将书卷放在了海象乾面前的案上。
“学政大人,这些都是江南道书坊里畅销的书籍,不少都是本地书院弟子或者生员所作。”
海象乾睁开眼,起身走到案前,随意捡了一本书翻看了起来,看了几页觉得不错,点点头道:“看来江南还是有才子的。
当下在一张纸上记下作者的姓名。
这是海象乾的习惯,每到一地任官,都要看当地的书籍来了解地方风土人情,这次担任江南学政,就专门挑了本地士子的文章来看。
海象乾一口气取了好几本书翻看,记下了几个才子的名字,也发现了好些有名无实之辈。
待动手拿起下一本,海象乾打眼一看,竟是江宁府试题名录,不由地有些讶然。
从来只听说乡试、会试有题名录,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江宁府试,居然也出了题名录?
这江宁知府到底是无知,还是自大?
怀着好奇的心情,海象乾拿起这本江宁府试题名录看了起来。
可翻到第一页,他就皱起了眉头:“这等不知所云的骈文,居然也能取作府试第一?素来听闻江南之地文风浮华,想不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海象乾当下就想弃书不看,但转念一想,四六骈文中也未必没有佳作,既然此人能被取为府试第一,文章应该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于是耐着性子将文章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看了数行后,海象乾脸色逐渐转缓,虽然他不喜欢这种浮华的文风,但文章中的真知灼见他还是认可的,能看出文章作者并非没有才学。
看完大半本题名录,海象乾便在纸上记录下了卫辰、盛长柏、王尧臣等人的名字。
心中也是不禁感慨,江南不愧是文华荟萃之地,仅仅一个江宁府,就汇聚了这么多的人才。
一直翻到题名录最后一篇,海象乾只看了一半,便忍不住起身赞道:“此人真大才,吾当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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