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天际微明。
晨曦透过窗楹洒在文华殿的汉白玉方砖上,两个内侍缓步入殿,依次将一盏一盏的铜灯罩灭。
卫辰自东班越众而出,向御案后的赵真躬身一拜,而后取出御案上的书册翻到今日讲官所讲的一页,再用金尺压好,便徐徐退至一旁。
殿内一片肃穆,唯有讲官抑扬顿挫的的讲经声回荡不止。
卫辰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悄然看了一眼窗楹之外熹微的晨光,想起数月之前自己第一次至此担任经筵官时的战战兢兢,一直到今天的驾轻就熟,不由有几分不真切的感觉。
尽管卫辰参加的第一次经筵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但经筵并未因此而停办。
每月除了三、六、九为朝参日,暂免讲读,其余的一、二、四、五、七、八、十日,非遇大寒大暑,皆讲读不缀。
当然,自从上次经筵之后,惹恼了赵真的三位大学士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经筵上,经筵的讲读工作多由赵真指定的翰林官来完成。
少了韩章、文彦昌、徐穆这三个挑头的,经筵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下去。
至于卫辰,身为展书官的他,自然是雷打不动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替赵真翻书。
今天也是一样。
但又有些不太一样。
上午的讲读结束,一旁的内侍总管轻声提醒赵真:“陛下,已快午时了,该回宫用膳了。”
赵真点点头,朝讲官说了声“卿家辛苦了”便起身离案,摆驾回宫。
卫辰与一众经筵官也进入了文华殿偏殿,享用丰盛的经筵宴。
就在卫辰与同僚们一边吃一边闲聊之际,只见一名内侍走进偏殿问道:“卫修撰在吗?”
终于来了!
卫辰轻舒一口气,当即放下筷子起身应道:“本官在这里。”
内侍肃然道:“陛下口谕,传卫修撰往文德殿觐见!”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讶然。
天子单独召见,这是要往心腹之臣上靠的节奏啊!
卫辰却好像早有所料一般,丝毫不觉得惊讶,反倒是暗自感慨:官家还是真是够心急的,这才刚刚过午,就传召我,我还以为得再等一会儿呢。
当下便随着传旨的内侍出了文华殿,来到文德殿门前,这里是外廷和内廷分界之处,外臣不可擅入。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文德殿的朱漆大门被推开,一张卫辰熟悉的光洁白脸映入卫辰眼帘,正是内侍高淮。
高淮朝卫辰笑了笑,而后引着卫辰来到文德殿旁的东暖阁内,交代道:“陛下尚在用膳,卫修撰还请稍坐片刻。”
说罢,又低声提醒道:“卫六元放宽心,陛下方才用午膳时,食欲大开,想来今日心情亦是甚好。”
卫辰点点头,这小太监倒是有眼色,对自己也是颇为善意,当下也是低声道:“多谢公公了。”
高淮连忙道:“哪里的话,陛下对卫六元的器重,奴婢都看在眼里,日后还要请卫六元多多照应才是。”
“好说好说。”
高淮走后,不知过了多久,门上挂着的珠帘被人掀开,披着明黄色龙袍的赵真缓缓迈步而入。
卫辰当即躬身相迎,赵真却是笑着把手向下一压:“卫爱卿先坐下喝口茶。”
“臣谢陛下赐座。”
卫辰依言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而后恭敬地问道:“陛下此次相召,可有何事垂询?”
赵真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片刻才道:“朕听闻近来京中盛传,卫爱卿前日曾遇仙人托梦赠诗,可有此事?”
卫辰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微臣前日梦入九天之上,遇一仙人自天外高歌而来。微臣梦醒后,忆及梦中之景,历历在目,连同仙人之歌,亦是牢记于心。”
赵真闻言眼睛发亮,催促道:“速将仙人之歌念与朕听。”
卫辰俯首称是,当下徐徐吟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好哇,好一个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赵真忍不住拍案叫绝,脱口高呼道:“如此不染尘埃、超凡脱俗之作,果然唯有神仙中人方能写出!”
赞叹良久之后,赵真又看向卫辰,感慨道:“爱卿不愧是六元及第,文曲再世,竟有此等不世之仙缘,朕甚羡之!”
说完,赵真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脸期盼地问道:“除此歌外,仙人可有其它神异之处?”
闻言,卫辰脸上表情一阵挣扎,终于一脸决绝地拜倒在地:“当今天下大事,莫过于储嗣。为祖宗江山计,为天下黎民计,微臣斗胆,尝于梦中问及仙人皇嗣之事,万望陛下恕罪!”
赵真顿时脸色一变,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仙人是如何回答你的?”
卫辰朗声道:“仙人翻阅人间典簿,言圣上若能过继宗室子弟为嗣,必然圣祚绵延,此乃大周之福!”
卫辰话音落下,赵真蓦地脸色一白,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一旁的内侍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
慌乱过后,暖阁中一片寂静,侍立一旁的内侍和宫女们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半晌之后,赵真才好像刚回过神来一般,两眼茫然地望向远方,嘴里喃喃道:“连仙人,都要我过继宗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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