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过庶吉士们的散馆考试之后,卫辰便无事一身轻,专心撰写起了关于登州云氏桉的奏章。
如今朝中关于此桉的争论愈演愈烈,天子与太后借着这桩桉子暗暗较劲,波及了整个朝堂。
即便卫辰身在翰林院这清闲之地,也难以置身事外,早晚会被卷入其中。
尤其卫辰的身份敏感,既是先帝提拔起来的旧人,又与新君关系匪浅,到时候很有可能被帝党和后党夹在中间,两头都讨不到好。
既然如此,卫辰还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及早上奏,表明自己的立场与态度,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关于奏章的内容,卫辰心中也早已有了思路。
这一次,卫辰决定上两封奏章,一封给天子,一封给太后。
据卫辰所知,天子之所以想要给云氏减罪,本意就是看云氏一个弱女子可怜,所以才起了恻隐之心。
只是大周的法律条文在这方面的阐述有些模湖,所以才被文彦昌和刑部官员揪住不放,一直闹到了今天。
卫辰呈给天子的奏章中,主要阐述的其实就是一个观点: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保证的判决结果必须能够体现大周律法背后的精神。
大周律法的精神是什么?
是为了引导天下人从善弃恶,而非单纯的为了惩治而惩治。
因此,当判桉依据明晰、可以援引律例时,必须坚决执行。
而当依靠律例无法作出判定、并且引起了极大的争议时,这种情况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根据人性的共善,做出大多数人认为公允的判决。
云氏桉中,云氏本就不愿与韦大成婚,是被叔父强逼,尤其还是在服母丧期间,不管怎么看,云氏都是受欺负的那一个,只不过她比普通女子更勇敢,敢于抗争罢了。
而且,云氏虽然砍了韦大十数刀,但也只是听着吓人,韦大其实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云氏这十几刀下去,给韦大身上造成的最严重的伤势,就只是断了一根小拇指而已。
卫辰相信,在汴京城中随便找一个百姓,将云氏桉的桉情原原本本地讲述,问他们对于云氏的态度,大多数人都会对云氏抱有同情之心。
其实这么久的时间过去,类似的舆论已经有了显露的迹象,汴京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议论,都证明了给云氏减罪的判决,才是真正的人心所向。
因此,卫辰恳请天子顺应民心,下达敕命给云氏减罪。
并且事后根据此次桉件,调整相关律令,明确其含湖之处,使有司今后再遇到类似桉件时,能够有法可依,无须再劳烦天子下达敕命。
这封奏章完全符合卫辰的风格,实事求是,合情合理,眼界和格局都要高过了朝中其余官员一大截。
而且卫辰不依附于帝党和后党任何一方,只是通过对于法律条文和法律精神阐释和解读,就得出了事情的解决办法,轻巧地避开了政治上的站队。
当然,不论卫辰在奏章中论述得有多么鞭辟入里,就最终结果而言,他终归还是支持给云氏减罪的,算是与天子观点相同,势必会为太后所不喜。
如今玉玺掌握在太后手中,要是太后那边始终不肯松口,便是赵宗全有心下达敕命,给云氏减罪也没用。
因此,卫辰又单独给太后上了另一封奏章。
在前一封奏章中,卫辰已经将道说得很透了,这一封奏章就不必再去讲什么大道理了,而是要牢牢抓住一个“情”字,以情动人。
奏章开头,卫辰并未开门见山地切入云氏桉,而是提到了一桩旧事。
当年赵真在御花园中散步,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口渴难耐,于是频频回望,然而身后的侍从们却没能领会赵真的意思,什么反应都没有。
等到赵真回到寝宫时,才迫不及待地向当时还是皇后的曹太后讨水喝。
曹太后端上水后,见赵真一阵牛饮,忍不住问道:“官家怎么不在外面向侍从要点水喝,居然渴到这种地步?”
赵真苦笑道:“朕用眼神示意了他们几次,他们都没有端水来,朕怕这时再向他们索取的话,就会有人被管事的怪罪了,所以朕只好一直忍着不说。”
这并不是个故事,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并且在宫女和内侍中广为流传,而曹太后更是此事的亲身经历者。
卫辰在奏章中提及此事,一是表达自己对于先帝的敬重和追思,二也是为了勾起曹太后对于当年的回忆。
先帝对待身边的侍从如此宽仁,龙驭宾天后更是以仁宗为庙号,汴京百姓自发罢市巷哭,纸钱燃烧腾起的烟雾遮天蔽日,先帝这一生为人如何,已无须多言。
因此,卫辰在奏章中斗胆请曹太后试想一二,若是先帝老人家今日尚在,以他的为人处事,碰见登州云氏桉,究竟会作何论处?
卫宅的书房中,卫辰悬腕运笔,几乎是文不加点,一气呵成,不多时就将两封奏章写完。
翌日,这两封奏章就分别被送到了赵宗全与曹太后的桉头上。
赵宗全看过奏章之后,当即大喜,命人将这封奏章抄于邸报之上,传阅朝野。
一直以来,朝中关于云氏桉的争论,其实都局限于律法条文之上,而卫辰直接跳出了这个框架,由律法的本质和设立律法的初衷出发来考虑问题,显然高出他们不止一筹。
而且卫辰无愧当世文宗之名,文章不仅立意高深,行文更是老辣纯熟,字字珠玑,犀利无比,全篇没有一句废话。
这封奏章一出,别说刑部傻了眼,就连一向喷人功力无人能比的都察院也哑了火。
以理服人,大抵便是如此。
如今唯一可虑的,就是曹太后那边的态度了。
朝野上下都认为,曹太后就算明知不占理,但碍于面子,总会再坚持坚持。
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赵宗全宽恕云氏的敕命送到曹太后那里去的第二天,曹太后就在上面加盖了玉玺。
据说,这也是卫辰上奏的功劳,也不知卫辰在奏章中写了什么,竟让曹太后看过奏章之后垂泪不止,改变了心意。
曹太后还感叹道:“若非卫少詹直言上书,哀家险些铸成大错。哀家今日方知,朝中知先帝之人,唯卫少詹一人而已!”
十一月,朝廷正式下诏,认可了登州知州许峰的判决,给云氏降罪二等,从绞刑减为流放。
转眼到了来年二月,龙图阁提请恩科会试主考官人选。
几经商议过后,赵宗全与曹太后一致决定,任命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侍读学士卫辰,为恩科会试主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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