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及随侍的婢女都上了船,船夫摇桨一划,画舫慢慢朝湖心而去。
慕仪坐在宽敞华丽的船舱内,听着遥遥传来且越来越近的丝竹之声,看着远处湖面上灯火璀璨的精巧小楼,脑中却不自觉地想起昨晚静谧幽僻的青凌江江心,想起那投射在碧波上的皎皎明月和洒落江面的萤火星光,想起那个独坐船头吹埙的墨色身影。
那个人,看起来那么磊落刚直,可他的埙声却那么无奈失落,似乎什么也不能抚平他的愁绪……
“阿仪妹妹神思何在?可是跑到你的檀郎那里去了?”万黛似讥似嘲的声音悠悠传来。
慕仪脸颊猛地烧红,好在船舱幽暗,也不大看得出来。她斩钉截铁道:“什么檀郎!阿黛姐姐开这样的玩笑,有失庄重!”
一句话说得大义凛然,堵得万黛不知如何回击,只得郁郁地扭头看向湖面,不再搭理她。
慕仪拿起一个描金白釉瓷杯轻轻贴上脸颊,那丝沁凉稍稍缓和了她脸颊的灼热,却解不了她心头的懊恼。
怎么会突然就失了分寸、对着万黛直斥出声了呢?这样子,倒好像真的对那人有些什么不该有的念想一般。但天地良心,她可是半分歪脑筋都没动过!
但为什么,刚才万黛说出“檀郎”二字时,自己脑海中竟瞬间闪现出昨夜那个误打误撞的拥抱,鼻间也仿佛浮动着他身上的翠竹清韵,与姬骞和父兄身上的名贵熏香截然不同的翠竹清韵……
船身微顿,小厮一声清喝,镜华阁到了。
家主夫人丁氏带着众人立在岸边迎候,慕仪与万黛上了岸,与诸位夫人见了礼后,慕仪笑道:“如何敢劳烦夫人在此相候呢?真是折煞阿仪了!”
丁氏摇头:“翁主万金之身,皇家仪范,合该众人恭候的!”
听到“翁主”两个字,慕仪的眉头微蹙,但只短短一瞬,便又恢复了含笑的神情。丁氏敏锐地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心道婢子所言果然不错,这温大小姐很是不喜被称作翁主。
再开口已换了称呼:“你们还不速速见过温大小姐与万大小姐!”
这话是对着她身后的郑府众位小姐说的。今晚这夜宴乃是打着为慕仪接风的名头开设的,有资格列席的也只有几位盛阳郑氏嫡出的小姐。听了她的吩咐,众女皆敛衽行礼:“见过温大小姐,见过万大小姐。”
慕仪、万黛也裣衽还礼:“诸位姊妹有礼了。”
几番折腾寒暄,众人终于亲切地携手入了阁内。正堂一共安置了十三张案几,丁氏身为长辈与主人,自居了上位,自她以下慕仪居左侧第一席,万黛居右侧第一席,然后是诸位夫人,最后是小姐们。大晋历来尊左卑右,今日这安排显然是慕仪占了上风,难得的是万黛虽然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发表什么异议。
待众人都入了席,慕仪朝丁氏微微欠身,轻声道:“阿仪此番贸然前来,夫人不嫌我打扰不说,还大张旗鼓为我开这接风雅宴,真真让阿仪受宠若惊。”
丁夫人含笑回道:“温大小姐这么说便是见外了。大小姐能莅临寒舍,是蓬荜生辉的大事,哪里会麻烦?旁的不说,便是我家这几个姑娘,哪一个不是自小听着大小姐的偌大名声长大的?个个都对大小姐景仰已久,小姐得空还请多多指点她们!”
慕仪看着那几个比自己还大几分、听着自己的“偌大名声长大”的郑氏小姐,笑容不变:“只要诸位小姐不嫌弃,阿仪自然愿意与诸位姐姐切磋商讨。”
坐右侧第四席的夫人笑道:“可不是么?我们这身处乡野之地的妇道人家都久闻温大小姐端方大雅的第一贵女之名,可见小姐盛名!此番终于得见,真是三生有幸了。”
“第一贵女”四个字一出,便见万黛眉头微微一跳,可惜此情此境慕仪却没空发笑,只听得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不过我前些日子才听说温大小姐随长主回乡祭祖去了,怎么此刻倒出现在了这儿?”
“是呀,我还听说大小姐纯孝过人,自请长留本家以伴先祖。初闻时还感佩不已,自自愧弗如。却不想竟是传闻失实了!”这回开口的是位小姐,说完之后便以纨扇遮唇,似是为自己失口而后悔。慕仪待她把纨扇拿下来才认出,她应是郑砚的原配夫人留下的大小姐郑姗。如今的丁氏是在原配夫人去世之后过门的续弦,乃是盛阳太守裴呈的表妹,论出身虽及不上先头那位,不过这么多年来一直听闻丁氏十分贤惠,对待郑姗也视如己出,从无亏待。倒是这个郑姗,跋扈嚣张,仗着父亲的维护宠爱,很是出了些风头。
众人这番你来我往结束,全都把目光转向端坐案几之后的慕仪,只待看她如何反应。
谁料慕仪却不回应众人话里话外的质疑责难,只以袖掩唇,饮下一口果酒,方淡淡道:“阿姗姐姐说得没错,确然是传闻失实了。”
众人微讶,不料她竟这般轻易地承认了,却见她神色不变,语声平静道:“若是真要陪伴祖先,自然需得三年以上,才能显出诚意,算得尽了孝心。若只是区区几月,倒不像是一片孝心无处可托,反而更像是做样子给活人看以求虚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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